长久以来,我都轻视情感,偏重理智。

我以往总认为情感是短暂易逝的,捉摸不定,充斥着混乱。

而我只对那些永恒的东西感兴趣,更加偏重理性和逻辑,因为它们更加稳定长久。不管过去多少时间,由多少人重新推演,都能得出相同的结果。

似乎只有这些思维中最精密的部分才是人类智慧的精华,只有这些才使得知识成为可能并能够流传。

而感情则只存活于当下,仿若瞬间的花火,过去以后即如春梦了无痕。

简而言之,情感无用。
理智指导我们认识和改造世界,而情感则在无情的自然和丛林的社会面前百无一用。

然而,这终究是偏颇的。


理智的领域并不仅限于自然科学,对象并不永远是外物,它的目光也终将投向人本身。

理性的极致是把人的行为也囊括进来,即康德所说的「为自己立法」,追求道德的客观真理。

如果说我三十岁前都在求真,在尝试尽可能多地去认识世界;那三十岁后则主要在求善,更多地在探寻道德的真义,尝试理解人本身。

客观的道德真理在这世上有许多面目
基督教的教义过去就是真理的代名词;还有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所求取的真经,王阳明的心学,甚至是共产主义的初衷。

客观的道德真理之有无,是个争议巨大的话题:往前一步是教条,退后一步是虚无。

弥漫中国社会的精致利己主义,其实质即是巨大的虚无主义。人不相信有比自己更高的存在和价值,所以一切皆可为。
而我长期以来忽视主观情感,追求客观道德的努力,则有滑向另一个极端的危险。一个具象的展示,最近让我深深代入和反思的案例,是《双城之战》的维克托:

我以为我可以终结这个世界的痛苦,但是当每个方程都被解开,剩下的就只有无梦的孤独。完美没有带来奖励,只扼杀了追求。

这段话可以理解为我们追求客观道德真理的初衷,是想要终结世界上的痛苦。可是假如有那么一天,客观的道德真理真的被发现,自然和社会的运行规律被完全解开,我们求得了所有一切情况下的最优解,所有人什么情况下该做什么事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可能的结果就是人的自由意志和追求也被终结,世界只剩下无梦的孤独。

甚至他那身处宇宙俯瞰一切的银河视角,和所有人都被格式化后的荒芜世界,都是我最近精神世界的生动写照。

我们在不断通过理性追求崇高的路上,竟然意外地和另一条路一样殊途同归地滑向了虚无,看向一切都觉得渺小微不足道,另一种精神上的虚无。

如果客观的道德真理存在,那它也一定是把人的主观性纳入其中。


要想聪明地行动,光有聪明是不够的,还需要更高的东西¹**。**

我现在越来越不能理解中国社会流行的智力崇拜。智力带给我的是无尽的自我怀疑。

意识过于清醒是一种病,一种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病²。

如果聪明只是对外的,那只不过是一种工具理性,就好像有人把聪明理解成人型数据库或者百科全书,那终究算不上是上等的智能。

更上等的智能是自我意识,这才是康德所言的理性。唯其如此,人才能突破被外界灌输的束缚,可以自我道德超越,自己决定自己的目的,而不是成为某种意识形态下的工具人。

可是单单如此还是不够的。过度的自我意识又会导致内心的矛盾和痛苦,瘫痪行动。


我们还需要更高的东西。

但这绝不是现在的流行词「拒绝内耗」那么简单。

老实讲,我不怎么喜欢人动不动说「内耗」。
人到底怎么才能不内耗?变成一块儿石头吗?

或者已经跨过克尔恺郭尔所说的「信仰的一跃」,但他的信仰阶段是在美学阶段和伦理阶段之后的更高一层。


我倾向认为,内耗和拧巴是精神成长的必由之路。早早焊死自己的道德体系,终归是浮浅和容易幻灭的。也绝非陀翁所说的那种更高的东西。

说到聪明,昨晚突然想到以前文章里写到的一句话:

对于你们很多清华的来说,高考就是你们一生的顶点。

我重新审视了下,我相信我已经超越了这一点。以一个思想者而言,我已超越这重身份。未必会有很多人肉眼可见地认同,但那不重要,得失寸心知。


以往会刻意避免提及,容易得到反效果。有些人以羞辱名校生为乐,有些人会不自觉地代入歧视链生出尊卑。即便在我反思精英主义的弊端和单维度智力的缺陷时,一些人也只会注意到你以精英自许,以高智商自居。误解和隔阂都是我不乐见的。但无论是刻意提及还是避讳,终究都说明你心底重视它。


但是,还有更高的东西。

这更高的东西确切地是什么?我且还说不分明,只一些模糊的意象:

信仰的一跃,主体性即真理,平等与博爱,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品格和正直,激情和热爱……


参考文献

1. 陀思妥耶夫斯基 《罪与罚》

2. 陀思妥耶夫斯基 《地下室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