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把希尔贝克的哲学史翻完了。 涉猎以后,发现很多问题可以从思想史里找到思路。 即使他们并不能直接给你答案,也为你提供了思考的范畴和工具。

哲学是门创造概念的学问。 日常标榜自己独立思考,那显然是过于托大了。 大家面对的问题是相似的,而你思考的概念、范畴和命题则多是由那些更牛的人经由语言传递给你。不管是来自微博、书本,还是影视剧。

了解思想史的意义在于了解自己思想的位置。 以我刚翻完哲学史的粗浅观感,结合自己实际碰到的困难,特别有启发意义的是以下四个命题:

  1. 关于确定性知识的追求(真理)
  2. 关于理性和信仰的边界(信仰)
  3. 关于普遍善和正义的探索(政治)
  4. 关于存在和虚无的追求(意义)

1. 关于确定性知识的追求

对确定性知识的追求,以及与之相对的怀疑论,贯穿了哲学史。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大概算得上哲学史上最广为人知的名言了。
他本来的用意并不是想要告诉大家思想有多么可贵。
其本来目的是要寻找一个绝对无法被否认的思想地基。
因为你再怎么怀疑一切,也不能怀疑你正在怀疑(思考)这件事本身。
基于这样一件件真的不能再真、无法否认的东西之上,或许就可以一步步推理演绎,从而建立起绝对真理的知识体系。

思路是很好的,但是并没有那么容易。
对确定知识持质疑态度的理论也从没停下发展的脚步。
高尔吉亚那种认为确定知识绝对不可能的怀疑论,是容易推翻不攻自破的。因为这个观点本身也是一种确定的知识。
而后发展出的高阶怀疑论就不是那么容易反驳的了,也很是反映了不少人的现实立场。
不再主张我们无法认识任何事物,而主张我们应当不停地探索,不采取一个特定立场。
比如看到新闻不再轻易下结论,先让子弹飞一会儿,等等看有没有各种反转,以免脸被打肿。

关于这第1个问题,目前我赞成以下几种观点:

  • 认识是种主体性行为(康德) 人的认识产生并不单纯像照像机一样,是外在事物在人脑子里的被动反映。
    而是人按照时空\因果律这种内在的秩序结构,把混沌无序的现实经验重新组织,建立起结构性的知识体系。

  • 真理是种生命意志和权力意志(尼采) 以我喜爱的虚无主义为例,我接受它只是因为它正确吗?
    不单纯。我接受更是因为我对权威和传统的蔑视,因为我一辈子不断反抗的生命意志。

  • 经由论辩的态度(哈贝马斯) 认识分不同的旨趣:技术(关于自然)、实践(关于社会)、解放(关于自我)
    科学技术的认识是控制性的,而实践和解放的认识则需要更多的相互理解。应在三者之间努力地寻找正确的平衡。
    在面对不确定、意见分歧的情况下,应当诉诸程序性、反思性的合理性,作为终极的上诉法庭。

2. 关于理性和信仰的边界(信仰)

我生在世俗的东亚社会,缺少像欧美那样自幼的宗教信仰经历。
但是关于信仰的问题并不会因为你没有一种特定形态的宗教,就消失了。
那只是狭隘理解了信仰。

欧迪不理解为何那些五十多岁富有阅历的人渐渐成了五毛粉红。因为这就是信仰。
很多人生过半的人会开始寻找精神支柱,信佛道的、皈依基督的、信国家的、寄望子女的、沉溺肉欲的…人必须给自己微不足道的人生寻出个意义,找一点精神的寄托,否则生存的重量就不可承受。

写到这里我必须为之前对汉娜阿伦特的贬低正名:
阿伦特虽然不是一个像黑格尔那样开宗立派的大宗师,但是她作为一个把脉诊断的老中医,对于极权主义的观察洞见是出色的。
现代社会批量制造了多余的人。
那些找不到自己位置、价值和生存意义的人,就会去追随为他们人生提供意义的人和概念。
这确是极权主义的起源。
应用层面上,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有知识有阅历的人会为国家主义着迷。

工具理性并不能证明推导出生存的意义。
生存的意义需要的是个体的反思和探寻。
真实世界混沌而无序,充满了不确定性。
理性不会带给你确定性。所有理论都是可错的。
所有那些赋予你意义和确定性的,在我看来,都源于信仰。

个人而言,我精神上向往新教徒的状态。
甚至前些日子看《低俗小说》时被玛惹法克侠感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黑帮分子在某一刻受到感召,感受到奇异的恩典(amazing grace),从些洗心革面。
但是阻碍我成为教徒的,正如在杜塞候车的间隙,白人小哥向我传教时,我问出的问题:
What if I can only believe part of them, but can’t believe all of them?
如果我只能相信其中的一部分,但不能全部相信,怎么办?

所以关于信仰的问题,我是没什么答案的。
但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要进窄门。

Because strait is the gate, and narrow is the way, which leadeth unto life, and few there be that find it.

Matthew 7:14

3. 关于普遍善和正义的探究(善恶)

这个问题是关于道德、法律和政治的。
我最开始想看哲学史是奔着政治哲学这块儿去的。
因为自觉认识只是停留在启蒙和通识教育的阶段,
希望从哲学史里了解一些更高阶的理论武装思想。

但是不得不说,看完很失望。
社会科学真是没什么创新。
阻碍好政治的只是现实的引力。
政治是实践的学问,是可能性的艺术,是妥协的艺术。
缅甸的十年民主实验,最终迎来惨烈收场,向着内战的局面演进。
一个国家的前途受制于顶层一小部分人的智慧。
可以想见中国的前景也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历史的进程自然不是个人所能左右,时间的尺度也超过了一代人的自然寿命。
至死也难看到海清河晏的一天。

对自由主义的中国人来说,『丧家犬』真是个贴切的形容。
既接受不了高压下顺民的身份,又无法彻底摆脱种族和文化的隔阂。

个人该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
在集体主义甚嚣尘上的时代,多去想想个人的意义和价值,问问集体能为我们做什么。
在这些经不起深层推敲时间检验的价值之上,构建出自己超脱时代和国别的价值意义。
基于后天选择而非先天出身选择自己的身份,选择和融入与自己价值理念相近的群体。

4. 关于存在和虚无的追问(意义)

高中时美术老师姬晓月跟我们介绍现代艺术时讲到:
有人一开始看达利的画毫无感觉,可是到一定年纪以后就特别喜欢。
那时我还不能理解那是怎样的感觉,但现在似乎也到了渐渐能够欣赏的年纪。

事实上我怀疑那些年纪轻轻不经世事的人如何看懂哲学。
这些东西如果我再年轻十岁真的能深切理解个中涵义吗?
它需要你有一定的阅历,需要你真切地体会过其中的痛楚,需要一个强大经得住追问的心。
哲学是一些人眼里的虚幻玄学,另一些人嘴里的浮华装逼吗?
字里行间流淌的是多少人对答案的追问,是多少夜不成寐深沉痛楚的思考。
是我们跟人撕逼吵架分道扬镳时的错愕彷徨;
是明明受了欺负却找不着出口时的苦闷无措;
是面对风刀霜剑严相逼时爆出的『去你X的』。

虚无主义是怀疑论的极致形式。
以我再三提及的《瑞克和莫蒂》为例,其中的思想内涵就是虚无主义。
而我为什么会如此喜欢虚无主义?因为实在是太方便了。
对一个饱受道德折磨的人来说,有人跟你说道德都是人造。
简直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手无寸铁的人捡到了兵器。
这不单是认知的境界,更是意志的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解构就是解放。
瓦解掉那些经不起推敲的玩意儿,自由和解放的光才能照进来。

而今我已痛彻地领会了虚无,但还不能清晰地定义存在。
无论是克尔恺郭尔的『信仰一跃』(a leap of faith),
还是萨特的『选择』和『认同』。
且保留开放的一面,继续追寻『该死的答案』。


『玄学』的研究暂且告一段落。
接下来要『关心粮食和蔬菜』,研究一些实际的问题。